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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四月天，春花烂漫时。春意理当盎然，生机理当焕发。
然而自天有异象始，距今已有八年。此时应是春意正浓，空气中却闻不得半点花香，大雁稀稀拉拉地在头顶飞过，要回北方避暑。
这日正是浴佛节，皇帝白日在城外金光寺为佛身以香水沐浴，大大祭拜了一番，晚上移驾回宫，在含元殿大宴群臣，吃的都是斋菜。
如今的天下局势，已经不是八年前的天下局势。当年各国逐鹿中原，近些年来却纷纷因为天灾而国力衰弱，如今天下大定，这皇帝便是这凡间的至尊，殿上宾客自五湖四海而来，已经是大国气派。
皇帝举杯敬酒之后对太常寺卿说：“今年浴佛节，卿辛苦了，朕都看在眼中。”随后赏了些稀罕玩意，太常寺卿离席跪谢，众臣纷纷恭喜，聊着聊着便将话题又说到了这祭拜上。
说来说去，无非是说这些年来年年祭拜，祭天祭地祭祖祭佛，天上地下能拜的都拜了，却仍免不了连年天灾。即使是这被仙人庇佑的国家，自三年前柳照歌走后，也渐渐受了旱涝影响了。
说起柳照歌，殿上皆沉默了一番。八年前柳夫人回了仙境，柳大人饱受相思之苦五年，在三年前六月飞雪之时撒手人寰。
皇帝叹道：“这含元殿，便是八年前为闪电劈毁的大殿，也便是那日，那仙子名唤白浅，许了我国百年太平盛世。”这一诺关乎重大，白浅当日大概也想不到，她的福泽能结束凡间经年战乱，让一国一统天下。
然关于柳照歌的说法却不仅仅这些而已。当今皇上并三五太医与当时邻国使臣亲眼所见，那日柳照歌手握佛珠咽了气，其肉身化作金光前往东方天际，消散于凡尘之中。于是传说，这柳大人亦不是凡人，与他那夫人本就是神仙眷侣，不过下凡历劫而已，只是仙界出了大事，这才双双归还。
殿内末座坐了几桌亡国之臣，阴阳怪气地说：“这神仙夫妇也忒不实诚，说是百年盛世，如今不过八年，陛下的江山便也开始受灾。若是再短一些，这天下恐怕还不是陛下的天下了。”
此话一出，殿内气氛突然紧张起来，然而这话说的却是不假。自柳照歌病逝后，似是仙子福泽也逐渐走到了头，这些年国内也逐渐情形不好，庄家收成一年不如一年，若不是其他各国早已无力再战，恐怕也没有如今的天下太平。
皇帝脸色不佳，撇开视线看了看柳母。柳母封了一品诰命夫人，今日也坐在殿上，他丈夫早年便不在了，独子柳照歌亦无子嗣，他柳家一方望族，又有当今圣上亲封公爵世袭罔替，却落了个无人承袭的地步，实在叫人唏嘘。
柳母身子不大好，似是听不见殿上纷争，只是浑浑噩噩地吃着菜，身旁只有宫中丫鬟为她摘菜，看上去颇让人心酸。
那些亡国之臣见无人反驳，更加嚣张，一人走上前来挑衅道：“依我看，你们那柳大人与他的娘子便不是什么正经神仙，多半是犯了错下来凡间受苦，连福泽百年都食言，恐怕原本便是三流小仙。哎呀，陛下啊陛下，您看，这仙人果然厉害，不过是个小仙便能让您如此看重，若微臣飞升了仙人，一定不会只庇佑您江山这些年的。”
皇帝面色更差，沉默不语。
柳母此时像是听见了这些言语，抬起头辩道：“我儿照歌一代良臣，儿媳白浅位列上神，岂容你这降臣随便嚼舌根！”
那人嗤笑一声：“说得好听，不过空口无凭，大概就是那仙女儿欺负我们凡人不懂随口胡说罢了。太史令来说说，上神是个什么玩意？”
本朝太史令除了修史，还管天象推算，对修仙算是了解些许。他看看皇帝又看看闹事之人，叹了口气答道：“本官也是听一云游高人所说，凡人修仙，不过是修个神君神女，资质所限，飞升再难，若执意而为，左不过是魂飞魄散。而若是出身神族，便无须修行，天生仙胎，生来便有这阶品，修炼个几万年再历三道天雷，便可飞升上仙。至于上神嘛……”
那降臣挑挑眉，皇帝亦好奇道：“有话便说。怎么以前从没听卿说起过这些？”
太史令行了一揖答道：“禀陛下，原本臣也不知这些规矩，那高人在今年正月刚刚来访，正是那时候说与微臣听的。那高人说，为仙者众多，上神却自古以来凤毛麟角，且无论古今，飞升上神者……”他抬起眼睛瞄了瞄皇帝，“皆为上古神族，从未有过例外。”
坐在一旁的鸿胪寺卿问道：“上古神族，当作何解？”
太史令答曰：“那高人说，寻常仙人虽于凡人来说尊贵无比，在上古神族看来却不值一提。开天辟地数十万年，岁月绵长早已数不清，上古神祗大多应劫，就连父神都在二十万年前身归混沌。如今尚存的上古神族，不过龙族、凤族与青丘九尾狐族而已。”
凡人对于上古实在无甚概念，但这青丘却是实打实听那柳夫人提过的，看来那降臣所言的三流小仙，大概不是事实。皇帝觉得有了些底气，挺直腰板又说道：“柳夫人确实说过她来自青丘，既是上古神族，那自然地位崇高了。”
太史令又说：“据高人所言，那白浅上神不仅阶品高，更是辈分高，乃青丘狐帝白止帝君幺女，师承昆仑虚，是天族尊神、父神嫡子墨渊上神的小徒弟，虽为女子，但身有战功，战绩斐然，功德圆满，白止帝君与墨渊上神都是上古神祗，白浅上神的辈分比当今九重天天君都只高不低，再加之飞升上神的功德，这四海八荒各路神仙，都要尊称她一声‘姑姑’。”
在座无不惊叹，那挑衅的降臣此刻面色发白，觉得自己大概是闯了祸。
皇帝顿觉心情愉悦，接着问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那关于柳卿究竟是何人，这天上又发生了什么，那位高人可有何指点？”
这句话问毕，柳母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。这些年柳照歌并非凡人的传言愈演愈烈，让她这个孤家寡人惶惶不可终日。
太史令犹豫一番，终于答道：“高人说，四海八荒众神皆知，那白浅上神的未婚夫婿，正是……正是天族太子，夜华君。大约一个多月前，或者说大概是凡间的五十年前，夜华君斩杀上古四神兽，因四神兽乃父神遗物，依天规需下凡历劫，因此夜华君饮下忘川水投胎凡间历一世生死劫，在凡间……名曰柳照歌。”
柳母的筷子落在地上，人无力地瘫坐下来，不能相信她唯一的儿子，仅仅是神仙历劫。
怪不得她儿照歌与那仙子的情分来得莫名却又坚定，怪不得那儿媳会说与照歌将有万年情意，原本柳母只当是他们夫妻一见钟情，说些甜蜜情话，却不想这本就是事实。凡间的一切，包括她爱子之心与柳家殷殷期望，不过是仙人的劫数而已。
太史令面露不忍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：“原本历劫而已，本没有这些灾祸，可是偏偏便是夜华君下凡期间，仙界出了事。那高人自称乃仙地河神，那仙地名唤若水，正是七万年来囚翼君擎苍之所在。”
八年前白浅离去之时，提到的仇家名字，正是翼君擎苍。
“仙界一日，凡间一年。那高人说，七八日前，擎苍于若水河畔破钟而出，其红莲业火燃至凡间，要寻白浅上神复仇。擎苍乃翼族君主，更曾参与神魔大战，又手握东皇钟，武功惊人，要对付他，并非寻常仙人便可对付。当时天族无人，凤族狐族不问世事，唯有白浅上神乃昆仑虚弟子，又有红莲业火主动上门，便辞了凡间去了若水，与昆仑虚众弟子一道再战擎苍，将擎苍斩于法器之下，然东皇钟要毁天灭地，那白浅上神随后便……”
随后便以元神，祭了东皇钟。
于是仙界四处悲鸣，凡间六月飞雪，在原地苦等的柳照歌听见天边的哭声，悲痛不已，提前归位，许诺的百年太平也没了依凭，人已去，福泽自然不再。
“那河神说，夜华君甫一归位，便大闹了九重天，河神下凡之际夜华君正与墨渊上神及青丘众神一道于翼界大开杀戒。那河神因在若水一战中小有功劳，得机会飞升上仙，便来凡间行善积功德，行至京城见此处仍有仙气缭绕，识得此乃太子下凡历劫之所，又算得此事尚未了结，夜华君怕是仍要旧地重游，恐仙凡互相扰了命数，便找到微臣告知此事，特地嘱咐微臣告诫柳老夫人。”太史令转身向柳母作揖，“千万记得身份，莫要做出不合规矩之事。夜华君实乃父神幼子，又历荒火天雷为天定储君，身份尊贵至极，凡间一世不过劫数而已，肉身既已消散，便只能当做劫数已过，不可再提起，若柳老夫人仍当他是自己儿子，只怕坏了规矩，要遭天谴。在下平日实在没法子见到老夫人，今日终于得见，便全盘说出，算是了了他人之托了。”
柳老夫人老泪纵横，只觉这一世竟就是如此儿戏，凡人到底卑贱，心中不由悲愤不已。
此时突然侍卫来报，夜空中又有电闪雷鸣，来的蹊跷，一路靠近，与八年前之情景甚为相似。
皇帝大惊，向殿外看去，看清闪电并非红色，稍作安心，带了群臣出殿一探究竟，只见那闪电已在皇宫上头，一道惊雷劈下，黑夜瞬间变作白昼，能看到天上的彩云与青鸟，两条巨龙缓缓而下，在含元殿前盘旋。
在场大臣命妇太监宫女连忙跪成一片大呼神龙，皇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，跪也不是，不跪也不是。
一条墨色神龙长啸一声，隐去了身影，只余另一条黑龙盘旋在殿前，然后金光闪过，那黑龙化为了人形。
全身的血污早就被翼界的雨水洗净，墨渊又喂了不少神力给他，夜华此时总算找回了天族太子该有的形象，发髻挽得很高，长发批下来垂到袖口，玄色衣衫绣着暗色龙纹，青冥剑安静地挂在腰间。
皇帝瞠目结舌，张口想叫柳卿，却想起适才太史令所言，害怕遭那天谴。
柳照歌病逝不过三年，在场凡人大多见过，此时都是面面相觑，不敢多言。
2017-06-08 19:08: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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